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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亓桃】《余味》10

10

陶桃从餐厅出来的时候,张城一直跟在她身后,送她到门口。

两个人之间仍旧是客客气气、笑脸相迎,仿佛方才在谈的,是一场双赢的合作案。

张城好意问道:“不用我送你回去吗?这么晚,你一个人,毕竟不安全。”

“不必了。”陶桃礼貌回绝,“我家离得不远,我自己打车就可以了。”

陶桃方才是坐着张城的车一起来,现在,三言两语,她被扰了思绪,只想着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。

很快,来了辆出租车。陶桃朝他道了个别,拎着包走过去。刚拉开车门,就听见身后他没头没脑地说一句:

“谢谢你,陶桃。”

陶桃立刻就笑了,似乎是想让对方放宽心:“也不是什么大事,张导你不必客气。”

然后坐进了车里,狠狠关上了车门。

车外的那个人,仍旧站在原地,随着车子向前行进,后视镜里他的身影,越来越渺小,越来越渺小,直到最后消失不见。

陶桃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
“姑娘,去哪儿啊?”司机发问。

“您随便开,去哪儿都行。”她犹豫了片刻,这样回答。

“哟,和男朋友吵架了?我刚才看你俩还和和气气的。”

都说司机师傅话多爱聊天,果真是不假。陶桃没力气说话,但是也知道这行的不易,轻易地也不愿意拂了对方的面子。

她只好说:“冷战而已。您沿着江一直开吧。我就想看看景色。”

山城的夜景很美。她曾经无数次坐在江边,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对岸发呆,什么也不去想,什么也

不去做,任凭自己沉沦在这一片灯火辉煌之中,做其中一个零星的萤火。

她调低了车窗,晚风便顺势钻了进来,将她的长发吹得凌乱。

无数发丝被吹到眼前,遮挡了视线。而她睁开眼,透过这蒙尘的视角,看着窗外支离破碎的夜景。

人世易变,风物长存。

这么多年了,人非物是,山城,还是那座不眠的山城。

陶桃闭上眼,多年前的记忆,如嘉陵江水,汹涌澎湃。

 

那是她曾经最美好的回忆,却成了今日不可触碰的疮疤。

 

 

简亓和陶桃之间的那层纸捅破了之后,搁别人身上,这时候就可以抱抱亲亲举高高了。可是他们二人实在是……太忙了。

彼时,陶桃请了假,留在医院里日夜照料陶醉,陶醉的手术虽然成功,但是伤得不算轻,疗养了好一阵才能下床。陶桃几乎衣不解带地照料他,本就纤瘦的一个人,更瘦得叫人心疼。

而简亓则不得不接手陶桃的工作,除了程以鑫这个熊崽子,还得陪同对家方铭跑通告,都是什么都不太懂的新人,没有工作人员在一旁照看着总是不好,只能苦了简亓,一天得跑三四个片场。

一个围着医院打转,一个全城各地跑,旁人怎么也看不出,这是热恋期的情侣。

 

当然,也不是完全没有见面的机会。

晚上九点之后,陶桃照料了弟弟早早地休息了,简亓手上的工作也处理地差不多。那便是他们见面的时候。

从医院一出门,便能看见江景。

陶桃披了一件厚厚的大衣,便席地而坐,望着长江滔滔,听着风声鼓鼓。

简亓拎了一个大袋子过来,袋子里,装满了罐装的山城啤酒。

“喝啤酒吗?”

简亓虽这样问着,但是手上早已开了拉环。

“当然。”

陶桃并不含蓄,刚接过,仰头便是一大口。

她似乎心情并不好,阴沉着一张脸,不停地借酒浇愁,几口便干完一罐。而简亓并不阻拦她,她一伸手,他便替她开好拉环再递给她。她喝一听,自己也喝一听,算是奉陪。

两个人便这样沉默地饮酒,直到面前皆是空了的易拉罐。

陶桃再伸出手,握住的却是温热的手掌。

“喝慢点吧。”简亓柔声劝道。

“我以为你今天带酒来,便是随意我喝的呢。”陶桃似有不满。

“不是不让你喝,但是不要伤了身体。”

陶桃并不坚持,任由右手被对方握着,冰冷的手一点点转暖,也不知是酒劲儿上来了,还是多亏了简亓。

“我以为不用上班,这些天你会过得轻松些。可是陶桃,你过得并不好。”

简亓皱着眉,说得笃定。他一向心思细腻,从对方的几个电话里便发觉陶桃的不对劲,也善解人意,任由她发泄完了,再来问清楚原因。

这世上有些人擅长倾诉,开心或抱怨,但凡经历过的便能成为腹稿,用闲暇时间将今天流水账般的一天说得有声有色,连彼时的心路历程都通通告知。

但是也有另一类人,万事经历了便如烟散去,骂娘的脏话或是真挚的赞美,都只是说给自己听。陶桃是后者。

她矢口否认:“我没有。我很好啊。”

她垂着眼帘,并不敢去看简亓的眼睛。这话说得虚张声势,是个拙劣的谎言,连自己都无法说服,心虚地发慌。

他将对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,放进自己的口袋里,深邃的眼眸里,几分心疼、几分无奈。

“你不必掩饰,积极或消极,我只希望你过得真实。”

陶桃笑了,似乎有了几分醉意,说起话来懒懒散散。

“是啊,反正什么都瞒不过你的。”

“你可以向我诉说。”他揽过她的头,让陶桃可以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,“因为我是简亓。”

因为,我是简亓。

这世上,总有无数的非其不可。只有你才能聆听,只有你才会明白。似因果,似宿命。只能是你,也因为是你。

一阵江风吹过,陶桃忽就红了眼眶。几日前坐在手术室门口焦急等待的场景,她还历历在目,只要一想到,便心有余悸。

“我很害怕。”她声音沙哑,甚至竟带着几分哭腔,“那天,我真的很怕。我怕手术失败了,怕陶醉醒不过来。我甚至很想骂他,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拿自己的命开玩笑,为什么不能在乎一下我的感受。可是冷静一下又觉得,他没有做错,是我太自私。如果有可能,为了陶醉,我甚至可以不择手段。可是……”

陶桃低下了头,埋进了简亓的胸膛。

“可是,那是因为我无法失去陶醉啊……在这个世界上,我只剩下他这一个亲人了……我真的很害怕,如果连他也离开我,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……”

陶桃人生第一次,在另一个人面前嚎啕大哭。

她躲进那个人的怀抱里,便可以不管不顾,眼眶如何红肿,面庞如何难看,涕泪肆流,声嘶力竭。

危机会过去,但是恐惧却会永远留在人心中。这些天来她夜夜噩梦,一觉醒来总会害怕,也许梦中那个悲惨的结局才是真实的人生。可是她无法在陶醉面前表现出来。

长久的悲伤郁积在心内,是会摧垮一个人的。她强颜欢笑了许久,以为简亓也不会发现。可是那个人是多么聪明,又多么让她感激。

她不善倾诉,难以敞开心扉。因为她比谁都了解,这世上从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,刀子不扎在你的身上,你根本不晓得会有多疼。被倾诉的那个人,既不能真的理解你,反要承受一堆心灵垃圾,何其无辜。

可是,这个人说,他愿意聆听她。

即使伤口无法愈合,过去不能重改,至少躲到他的身后,从这现实逃离片刻,挣得一个喘息的余地。

陶桃紧紧拥抱住简亓,仿佛想把自己融入他的臂弯里。

“那你是不是也担心,有一天,我也会离开你?”简亓将怀中人拥住,下巴抵着她的肩膀。他望着无垠的江面,鼻尖竟也泛酸。

“你会吗,你也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吗?”她问。

她不是悲观主义者,但是也看过无数聚散离合,了然这世上太多的可能。

简亓眼眶发烫,像是在发誓,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“陶桃,我说过,我奉陪。”

“只要你往前走,我就奉陪到底。”

陶桃喝醉了。

她酒力尚浅,加之这段时间操心劳神,方才又彻彻底底大哭了一场,到底有些撑不住了。

手中未喝完的易拉罐被随意抛在了一边,陶桃闭了眼,脑袋一歪,便倒在了简亓的怀里,没过几分钟,竟渐渐有了均匀的呼吸声,就这样昏睡了过去。

简亓一只手搂着她,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易拉罐,收拾到袋子里去。什么时候都不忘自己的风度。

他和陶桃不同,虽然多年后的二人都是千杯不醉,但是陶桃是一步一步练出来的,而简亓却是天生不易醉,清醒地吓人。

他摸了摸怀中女孩红彤彤的脸庞,低下头,和这晚风一起,给了她一个温柔的亲吻。

 

陶桃晚上就睡在陶醉的病房里,简亓将她送回去的时候,本该早早睡下的陶醉,却开着一盏夜灯听着音乐。

简亓抱着陶桃,将她放在了床上,为她盖好了被子。收拾妥帖后,又站在床边看了她片刻,才算放心。

他偏过头看向陶醉,虽然有些迟,但仍不忘打声招呼:“你好,陶醉,我是简亓。”

陶醉摘下耳机,点了点头:“我见过你的照片,原来真人长成这样。我姐总是提到你呢。”

“是吗?她都说我什么?”简亓好奇。

“她说你……挺招人烦的。”

简亓忍俊不禁,又回过头看了看蜷缩在被子里、脸蛋红扑扑的那个女孩儿,弯了弯眉眼,笑出了小虎牙。

“她说的没错。我是挺招人烦的。”

陶醉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,没什么表情,表面上很平静,但是心中九曲十八弯,倒是想了很多事情。

“简大哥,有时间吗?我有些话想和你聊聊。”

 

陶醉出车祸时,为了保护双手,下意识里让腿部和腹部承受了大部分的撞击,他手术完不过三四天,此刻下床走动很是勉强,但是还是坚持,要去天台,和简亓聊聊。

简亓对陶桃的这个弟弟了解不算太多,只知道姐弟感情极好,看在未来小舅子的面上,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。只不过是出门时,替陶醉带上了一件外套。

天台空旷,风不小。陶醉身体还弱着,连打了几个喷嚏后,只能勉强接受了简亓递来的外套。

坐在长椅上,陶醉咳嗽了几声,开口问道:“你和我姐,认识多久了?”

“从她进深度发觉开始算,一年多了吧。”简亓望着远方,眼中没有焦点。

“我姐跟我说过你们的事,你们在一起也才三四天吧?”

简亓点点头。

他不知道陶醉到底想说什么,但是难得地很有耐心。

陶醉搓了搓冰冷的手,为了说接下来的话,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。

“我想和你说一些,我们以前的事情。”

“我四岁的时候,我爸妈就离婚了。我妈出国了,再也没回来。我爸第二年就再婚了,除了每个月打点生活费,根本不管我们。只有爷爷奶奶照顾我们。那个时候,我姐也不过上小学吧。爷爷奶奶身体不好,很多事情也照顾不来,大多数时候,都是我姐拉扯我。”

“我记得,她上高中的时候,有一个男生追求她,我姐没答应。那个男的恼羞成怒,就到处骂她,也连带着骂我,说我们是有人养没人教的野孩子。我当时气不过,就找那个男生单挑。可是我这小身板,哪儿打过架啊,我姐赶来的时候,我被打得满脸是血,她激动之下,举起凳子就砸那个男生脑袋上了。那男生其实没什么大事,但是我姐却因为这件事被记了处分。而就因为这个处分,她明明可以考上的音乐学院坚持不录用她。没有办法,她只能放弃音乐,学了别的专业。”

听到这儿,简亓的眉毛皱得极紧。

陶醉还在接着说:“我说这些,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
简亓没回答,只是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。

“感情是很容易改变的。由爱生恨,如此简单。等不到,求不得,就想要放弃、摧毁。你是和我姐一样极致优秀的人,我欣赏你,但是我也害怕。我不希望那个可怕的过往,会有重蹈覆辙的一天。”

不到二十岁的陶醉,在他的姐姐眼里,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。但是啊,少年早已长大,成长为和他姐姐一样天生优秀的人。

他纤细敏感,通过一个人的外貌气质、穿戴品味、言谈举止,很容易辨别出,简亓绝不是一个一般的人。他又思虑周全,最好和最坏的结果,都会想一遍,并未雨绸缪。

陶醉问:“所以,你呢?你会爱我姐多久?如果当真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,你也会不惜伤害她吗?”

简亓的双手插在袋子里,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,紧握成拳。

他看向陶醉,目光直视着对方,用最直接,最一览无余的方式,表达他毫无保留的真诚。

“我不会。”

“我不相信什么由爱生恨。爱是爱,恨是恨。爱一个人是因为对方的美好,恨一个人却是自己无法满足欲望。起源不同,何谈转化。”

“我既然喜欢她,爱她,便只想为她遮挡伤痛,而不是成为她的伤痛。即便有一天无路可走,感情也只会变得寡淡,而不是成为伤人的借口。”

“我宁可选择远离,也不愿成为刺伤她的匕首。”

彼时,他说得这般笃定。

 

陶醉出院那天,陶桃难得面上多了几分喜色,替弟弟打包好了行李,办好了出院手续,一转头,看见的,却是简亓。

她没有告诉简亓陶醉出院的事儿,本打算第二天风轻云淡地去上班。

“简大哥,你来了啊。”

陶醉换下了病号服,穿上了卫衣,整个人精神了不少。他一只手搭在简亓的肩膀上,两个人看起来似乎很熟络。

陶桃楞了片刻,似乎是没想到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。然后又反应过来,大概就是陶醉把简亓给叫过来的。

简亓没多解释什么,只是十分主动地替陶桃搬运起了箱子,极自然地说:“这么多东西,回去多不方便,我开车载你们。”

不待姐姐开口,陶醉已经先一步点头:“谢谢简大哥了。行李送回去之后,你就带着我姐出去玩吧,我一个人没问题的。”

“不行,你……”陶桃张口便要否决。

“姐~”陶醉这一声叫得绵长蜿蜒,转了好几个音调,仿佛是在撒娇一般,“你明天就得上班了,今天还不出去逛逛吗?这几天你天天陪我闷在医院里,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了,才找来简大哥。”

简亓也走到了她身旁,揽住了她的双肩,劝道:“你弟弟也是一片好心,都出院了,不会有什么问题的。”

陶桃身边这两个男人,一唱一和,一个动之以情,一个晓之以理,恁凭她的铁做的心肠,这时候也成了绕指柔。

最后,她翻了个白眼,点了点头。

如同被硬塞了一嘴的糖,突然又无奈,偏偏还很甜蜜。

 

陶桃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,便是这一天。

说简亓是个完美男友,一点也不为过。一整天的行程他都计划周密、安排妥帖,不劳陶桃操闲心,又充分尊重她的意愿。

中午在一家装饰清雅又不高调的餐厅用餐,饭后在繁华热闹又不人潮拥挤的工艺品街闲逛,逛累了再去电影院观看文艺治愈的爱情电影。乍一看仍是千篇一律的约会套路,偏偏因为这个万里挑一的人而变得新鲜又美好。

陶桃从前总觉得约会是件俗气又无聊的事情,亲身经历后才了解,她也只想和简亓做一对俗气又无聊的情侣罢了。

 

 

 出租车颠簸了一下,陶桃才从恍惚间回过神来,方才,仿佛做了一个绵长的梦,梦里是遥远到不真实的回忆。

她揉了揉太阳穴,看了一眼手机,发现才过了十分钟而已。

过去花费了那样长的时间经历,回忆起来,也不过短短片刻罢了。

司机师傅见她一副不爱聊天的模样,兀自打开了电台。陶桃茫然地听着电台的广告,下一秒却全都忘了干净。直到下一分钟,一个干净的女声播报了一个消息——

“位于重庆游乐园的摩天轮服役二十六年,承载了许多重庆市民青春或少年的梦想,因摩天轮已到使用年限,按照相关法律规定,大型游乐设施到期,将于明日停运……”

她出神地厉害,电台的声音她听得断断续续,只抓住了几个零星的关键词,下意识里却突然有了几丝慌乱。

“师傅,电台里说的摩天轮,是哪个摩天轮?”她坐直了身子,主动询问。

司机答道:“还能有哪个?就是南桥头山顶那个摩天轮呗。没想到马上就要停运了啊,真可惜。”

陶桃看向窗外,远处一片漆黑之中,似乎隐隐约约,还能看到那个被彩灯装饰着的影子。

“师傅,麻烦去重庆游乐园。”

她双唇干涩,似乎每说一个字,都能使干裂的唇撕开一道口子。

 

记忆被扯开一个裂缝,鼓鼓江风呼啸而出。

 

 

第一次约会的那天晚上,简亓带着陶桃,来到了游乐园。

陶桃起初很是诧异,他们两个都不是童心泛滥的人,也已经济独立,距离上一次来游乐园的年纪,也已过了几年。

“你确定,要进去这里吗?”

陶桃站在门口,拉住了对方。她皱着眉头,很是为难的样子。毕竟转头看一看前来游玩的人,到底还是小孩子居多。

简亓不答,反问道:“你是不是觉得,来游乐园玩,是件很浪费时间的事情?”

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。既然对方明白,又何苦拉着她来这里。

“可是你今天一整天,不都是在干那些看起来浪费时间的事情吗?”

如此一提醒,陶桃犹如醍醐灌顶。

她不禁问自己,到底有多久,她不曾细细品味一顿饭的滋味,不曾完整地在电影院观看一部电影,不曾亲自到实体店买一些只能欣赏而无使用价值的小礼品了?

她争强好胜许多年,大学忙着拼绩点、找兼职,工作后为转正升职争个不修,连休息时间都难得,何谈做这些事情?

万事皆要讲求效力和价值,早就忘记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,这一点,简亓看得透,陶醉看得透,唯独她不能。

“所以,这就是你今天的主题吗?”陶桃问,“来浪费我的时间?”

“当然。”简亓笑着点了点头,因为了解,所以毫不担心对方恼怒。

“你知不知道,时间就是生命?”

“那我宁愿我的时间全部浪费在你身上。”

论说情话,简亓也是完美男友。

“所以……海盗船、过山车?还是旋转木马?”

“都不要。”陶桃昂着头,指着高处,“我要摩天轮。”

 

摩天轮坐落于南桥头山顶,自高五十米,从最高点眺望远方,两江夜景尽收眼底。万家灯火化为了无数光粒,如同银河中散落的星系碎片,辽阔的黑暗和纯净的光芒,将这人间尘埃尽数洗涤干净。

来到了高处,远离了地面的喧闹,狭小的空间内,寂静被无限放大,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不断加快,愈发急促。

简亓和陶桃肩并肩站着,透过透明挡板,遥望着远处渔火家灯。

“桃桃,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说——在摩天轮顶端接吻的情侣可以永远在一起。”

他揉了揉鼻子,说起这个有些少女心的浪漫传言,似乎还有些搁不下身为男人的颜面,眼神飘忽,又似乎有几分悸动和心慌。

“所以呢?”陶桃并不按他的套路走,暗戳戳瞪了他几眼。

简亓挠了挠头,此情此景,处变不惊的应对能力,竟一朝成空。他像个初涉情事的大男孩,面对心爱的姑娘,也有难为情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。

摩天轮还在缓慢往上升着,而两个人却都不发一言。耳边打鼓一样的心跳声,也不知到底是谁这样慌了神。

升到顶端的时候,简亓偷偷瞄了身旁人几眼,但见对方仍是没什么表情。把握不准对方的态度,他也没有强求的道理。更何况,所谓浪漫,是算计不来的。

可是纵使摩天轮升得再慢,在最高点也不会停留太久。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,仿佛一场煎熬又磨人的比赛,谁先缴械,谁却先胜利。

最终,摩天轮过了临界点,继续以十分缓慢的速度,开始逐渐往下降落。

陶桃低头看了看脚尖,她是一个变扭到底的人,而简亓一向不忘绅士风范,此情此情,极是挠人。她烧红了一张脸,又急又羞之下,伸出左手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角,磨磨唧唧挤出半句话来:“喂,简亓,我们……”

后半句话,被一个轻柔的吻覆盖。

简亓扣住她的后脑勺,携着一身清冽醇净的香气和漫天的星辰,铺天盖地而来。他的双唇柔软温热,亲吻缠绵而炙热,像细碎的晨风,春日的嫩叶。

值得她用漫长的余生细品那番滋味。

他闭上了眼,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滑过掌心的绒毛,脸庞被昏暗的灯光照成暗红色,犹如静默的电影里深情寡言的男主角。

于是陶桃也闭上了眼,眼泪也无声滑落。

 

 

陶桃闭上了眼。

多年后再次坐上摩天轮,却只剩下她一个人。

人世易变,原来风物也难以长存。她记忆里的见证,也即将和过去一样,成为弃置无用的废墟。

苦涩和烦闷重重地压在她的肩上,摩天轮每转动一个角度,过去的画面便清晰一分,她多年来的粉饰太平,便瓦解一分。

是真的舍不得,忘不掉。也真的,难以开口告诉你。

她想起来了。那一年的她,真的很后悔,没有在最顶点的那一刻去亲吻你。

 

 

摩天轮转了一圈,一切便回到原点。陶桃独自走下来,她低垂着头,刘海遮住了视线。

游乐园临近关门,游客离开殆尽,四周的灯光或熄灭或昏暗。她孤身离开,一如孤身前来,行走于黑暗。

一切便是这样了。她这样以为。

明天再睁开眼,摩天轮将成为停滞的废铁,今夜一切,也不过是一场梦。

 

一束光芒却从前方升起。

抬起头,眼前是一棵枝干粗壮、枝叶繁茂的古树。树上系满了各色的祈福彩带。灯光从树根处亮起,每一片叶子,也仿佛熠熠生辉。

简亓的右手上缠着一条红色的彩带,就站在这古树之下。

他面朝大树,背对陶桃,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。

在几米开外的地方,与陶桃的影子交叠。

 

她站在他的背后,伸出双手,轻轻拥抱了他的影子。

如同一句时隔多年的——我甚想念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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